張貴興(1956-),馬來西亞婆羅洲人,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曾獲時報文學獎小說優等獎、中篇小說獎等,目前在台灣擔任教職。作品有《伏虎》(時報1980;麥田2003)、《柯珊的兒女》(遠流1988)、《賽蓮之歌》(遠流1992;麥田2002)、《薛理陽大夫》(麥田1994)、《頑皮家族》(聯合文學1996)、《群象》(時報1998)、《猴杯》(聯合文學2000)與《我思念的長眠中的南國公主》(麥田2001)等。
壹、寧靜的聲勢
馬華作家在台灣的脈絡清晰可見,並且歷史悠長。從潘雨桐、陳慧樺、李永平(前皆為1940年代生),至商晚筠、張貴興(前皆為1950年代生),下至陳強華、辛金順、林幸謙、黃錦樹、陳大為、鍾怡雯(前皆為1960年代生),乃至新生代林惠洲、胡金倫(前皆為1970年代生),還有該書未列的溫瑞安....,留學台灣的馬華作家,不僅學歷之高,而且豪奪文學獎,並且側身台灣高等教育學府。
除了受馬華文學的澆灌,也受台灣文學的哺育,更以猛砲回贈馬華文學,也留下認同與被認同的辯證歷史。然而,他們在台的聲勢確實是比較寧靜的,或者說是被漠視。作品堪稱是「馬來商標與台灣條碼」,是迥異於台灣與馬來的品種;馬華作家與學者,並且積極爭取兩地的發言權。
掛上「旅台馬華作家」,那「台」字是繁複的意識形態鬧區,那「華」字標誌母臍血緣的陰性圖騰,而「馬」更是他的原鄉情結。而原鄉情結,在他「模糊的」凝視之下,成了複製的邊緣題材,形成(主動?)被台灣文學邊緣化的可能與確立。
貳、文本性格與複製邊緣
在第一本小說集《伏虎》中,原鄉的南洋性格早已確立了文本性格。本書收有〈俠隱錄〉、〈空谷佳人〉、〈武林餘事〉、〈伏虎〉、〈狼劫〉、〈最初的家土〉、〈草原王子〉、〈狂人之日〉、〈怒梅〉與〈雄辯的魂〉等十篇短作。頗有學生文學獎的味道,而更重要的是原鄉的南洋性格已然在文本性格上獲致認證。
作為一個「民族寓言」,橡膠園這一意象在馬華文學中,歷久不衰的成為作家結構華人移民遭遇與反殖民主義者的載體。張貴興是雨林、對立、族群、認同等議題。然而值得探究的是,何以需要「歷久不衰」?
參、感官的模造與夢魘
在小說中,張貴興關照的主題,從族群衝突再演變為男性對女性的迫害,文字充血成男性的情慾霸權,這是張貴興訴之反省與批判的主題之一。情慾,成了張貴興馬來色彩的必要書寫,情慾雨林更是張貴興抗拒台灣「文化霸權」的方式;也因為雨林、情慾的鋪陳,張貴興容易獲致負面的評價。
從早期含蓄蘊藉,到近期發揚張狂,以致令讀者的閱讀是疲態盡顯,幾令作品減價。回歸蠻荒和簡陋,無疑是個人精神領域的最大提昇與淨化。我將像一顆即將殞落的殘陽,在這裡揮灑我的餘生。」
肆、語言的擺盪與變奏
語言的擺盪與變奏是張貴興令人迷戀的因素。一小塊文化上、藝術上的小投擲,就能使我們沈寂太久的高腦層的精神湖泊激起廣泛的感幅和深度的知性沉盪,使我們擁有詭異表情的髑髏更具辯質和質疑精神,有如一輛勞斯萊斯衝進石器時代原始人居住的巖穴中。
以象尋象,以象補象,以象忘象--以文字為群象。」文字為其搜尋系統,其文言的傾向,表徵著對精神家園的仰望,在感官舒展、情慾流蕩、意象蒸騰之際,幸而他的語言藝術並不因「中式典文」的書寫而低落,只是會被某種評論框架從中揪出,視為意識血統不純;而其挾著台灣視野的馬來在地主義文化,文本成了懷鄉的烏托邦。其文學技巧雖然無可挑剔,但是文學內容引發爭議;其美學語言雖然豐饒,在華麗與淬練之間,卻陷入(被)認同的困境,擺盪在馬來原鄉、台灣新鄉與中國情愫之間。
伍、模糊的凝視
張貴興的創作是神話、寓言與史詩、歷史的綜合體。 而在回望原鄉還羞澀,探望新鄉竟陌生的情況下,如此模糊的凝視、離場的敘述,雖然遭致馬來當地扭曲現實的指責,卻也曾經讓李昂為《群象》下過驚豔的評語:「如此艷媚、神奇、迷幻、幽深的撼人力量」,[14]更值得注意的是蘇偉貞所言:
雨林成為一個書寫的道場,似曾相似,同樣長出作品生命,也淆惑了創作者的自主性。作者彷彿在轉述一個流傳在東馬華人間的傳說,使我們產生一種閱讀的熟悉感,這是我對這篇小說質疑的地方。
身為馬華文學「現在」經驗的不在場者,雖然歷史經常是選擇、敘述與想像的話語,張貴興的取徑,饒有爭議。王德威評《薛理陽大夫》言:「薛因此遊走在道德與技藝、頹廢與超越、至善與偽真、濟生與害世的種種兩難間。」[18]而對張貴興而言,也是兩難。
陸、台灣文學未來學
在台灣文學高唱鄉土情懷,這樣的馬華特色文學不免被台灣本土揪出,視為企圖魚目混珠,意識不純正,馬華作家出色的表現被柔焦與淡化。
不管在政治上或文藝上,大陸的出版與創作確實是強勢,尤其挾全球化時代的流通性,中國的強勢一時的確很難去漠視。也由於中國的強勢,本土主義必然更加高張。
已然是「台灣人」的張貴興,他的作品確實沒有「台製」的本土論述與在地主義的企圖,而是回歸異常鮮明的南島視野。唯其書寫仍然如此的情慾燦然,雖然沒有道德宣諭;而他的「原鄉」神話在「新鄉」呈現,構成奇異特徵,建構成「台灣文學」與「馬華文學」的新品種。
南洋為張貴興的地母,離開之後,投入台灣的父系懷抱,應該受到疼惜與照顧,不要讓孤獨成了一種情調。文學的正統、異端與典律的生成是一種意識型態,如何拔去一言堂的麥克風,使語言的本位跨越至消逝,則台灣文壇必定內蘊豐盈,台灣文學史必是偉岸長篇。當然,對於張貴興,我們還有更深的期待,期待他新的可能。(關鍵語- 馬華文學)
註.作者為台灣‧佛光大學 文學系助理教授。 (原文發表於 2004/4/1~3 馬來西亞‧亞羅士打‧吉坡潮州會館冷氣禮堂「新世紀華人文學與文化學術研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