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時登上人種學第一課的是福佬人(閩南人),常來我家吃一餐或住一晚就走,他是父親商業上的朋友。第二天走時總會給我和二哥一角或兩角。
人種學的第二種人是日本人。經常著日本服、制帽、配長刀,鼻下蓄短鬚。昂首闊步威風凜凜。他們所到鴨雀無聲,人遠遠走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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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六歲材裏來個先生是原鄉人。這個人和福佬人及日本人有點兩樣,和我們可是一樣的。奶奶說爺爺和我們原來也是原鄉人。
第二年先生換了據說也是原鄉人,和前一個完全兩樣。他神氣多了,但是隨便吐痰而且喜吃狗肉。村子宰狗吃狗肉方便,教了三年書脖子長了大瘡醫治無效走了。第三個原鄉人也和狗肉有關。上了年紀了有老婆也有女兒,他眼睛不好腳有點抖但殺起狗來卻兇狠而勇猛。
後來又看見更多原鄉人,都不是很有體面的形形色色都有。最令人驚奇的是鑄犁頭的一班人。生火熔鐵拉風箱,第二天清晨起來時,他們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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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漸長得知原鄉本叫做中國,原鄉人叫做中國人。公學校上地理課發覺中國又變成支那。日本老師經常說支那的故事很好聽。它代表的意義是衰老破敗、卑鄙骯髒的人種。支那兵代表怯懦、不負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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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二哥自不同方向影響我。父親敘述中國時,那口吻就像對從前顯赫如今沒落的舅舅家一樣,衷心願見他們強盛,但現實卻相反。他計劃投資移民海南島卻因為碰到土匪而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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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真正啟發我對中國發生思想和感情。他少時反抗日本老師、及閱讀不良書刊「三民主義」被記過處分,並累及父親被召至學校接受警告。父親大陸生意失敗轉到屏東經商,二哥留學日本去了,第二年發生七七事變。後來二哥回國與父交親爭執後再度離開。憲兵和特務常來家中盤查,事實上杳無音訊,他是否去大陸我們也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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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護團職務推不掉令人煩惱,任務一半是管制交通、一半管制燈火。日本警察對留台的原鄉人很有成見,希望他們早點回中國。當日黃昏獨處特別寂寞,內心充滿對二哥的懷念,總覺得他一直在什麼地方等著我。「歡迎你來!歡迎你來!」二哥的聲音一直在我耳畔縈繞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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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不久我就走了,到大陸去。
沒有護照:但我探出一條便道,先搭船到日于,再轉往連。以後南來北往,一切隨你。我就這樣走了。
不要做什麼計畫,只想離開當時的台灣:也沒有到重慶去找二哥。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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